夏日炎炎,人皆苦热。我亦不能免俗,每每汗流浃背,便想起古人所谓"避暑"二字。然而避暑之法,今人未必尽知,亦未必尽能行之。
先是有人提议去那冷气充盈之所。此辈人物,大抵西装革履,颈间勒一条花色领带,出入于高楼广厦之间。他们所谓的消夏,不过是自烈日下逃入另一种人造的寒冷中罢了。我见过一个胖子,在冷气房里竟也汗出如浆,大约是体内积热太甚,一时难以消尽。他一边擦汗,一边抱怨空调不够凉快,却不知自己早已被现代生活腌制成了半成品。
又有一种人,偏爱山间水畔。他们驱车数十里,寻一处所谓"避暑胜地",然后支起帐篷,摆出烤架,将一片清幽之地,硬生生改造成了闹市。我曾见过几个青年,在溪边大声喧哗,啤酒瓶扔得满地都是,而他们所谓的"亲近自然",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他们的城市生活罢了。溪水依旧流,只是不再清澈;山风依旧吹,只是不再清凉。
至于我,则偏爱一种更为简单的消夏之法。午后,拉上竹帘,于屋内静坐。桌上置一壶凉茶,手中持一卷旧书。窗外蝉鸣如沸,室内却自有一番清凉。此种清凉,不在肌肤,而在心神。古人云"心静自然凉",诚不我欺。偶有微风穿帘而入,拂动书页,便觉得连那风也是绿色的了。
傍晚时分,暑气稍退,我便踱出户外。街头巷尾,常见老人三五成群,摇着蒲扇,谈天说地。他们的消夏之法,看似简陋,却暗合天道。不假外力,不费钱财,只是顺应天时,调整呼吸。有一个白发老者,每日准时出现在槐树下,坐一把藤椅,看往来行人。我问他何以不怕热,他笑道:"热自热,我自是我。"此言大有深意,可惜能解者少。
夜里,暑气渐消。我常于此时沐浴更衣,然后躺在院中的竹椅上。仰观星斗,侧听虫鸣,不觉间便忘却了白日里的燠热。有时想,人生在世,苦热苦寒,原是无处可逃的。所谓消夏避暑,不过是暂时寻一处心安之所罢了。
今人消夏,多求之于外物;古人消夏,则求之于内心。内外之间,相隔岂止千年。